第349章 像赴渔家家宴
第一碗酒喝下去,湖风正好,菜也上了四五样,鲜鱼、蒸藕、炒葵菜,全是寨中弟兄亲手做的,调味虽粗,却味道淳厚。
“我听人说,李使相当年在延州也曾剿乱。”杨幺夹了块鱼肉,笑着说道,“那阵子手段也不比现在温和,怎么如今倒学起了宽宥不究了?”
李纲喝了一口酒,淡淡一笑:“剿,是为止乱;宽,是为止怨。以前我剿乱,是因为没人肯听老百姓说话。”
他说得平静,但落到酒桌上,却像刀削豆腐,几分倔、几分沉,也几分真。
杨幺乐了,转了转酒碗:“这话要是让那些庙里装和尚、肚里装粮契的听了,怕是得噎死。”
钟相也轻笑,语气带着点闲散:“这年头,怨比乱可难剿多了。你要真想消那一口老百姓的怨气,就得从鱼刺拔起。”
“鱼刺?”李纲抬眼。
“鱼刺卡喉,最开始没人当回事,久了就憋出火。你要剿怨,就得知道哪道鱼刺最扎人。”钟相笑着,抬手夹了一块烤鱼,“你要真想做这事,我请你吃的第一口,就是这道黑脊子,湖里野生的,兄弟们最爱捞这个。”
“黑脊子?”李纲拿筷子碰了碰那块焦黄冒油的鱼肉,笑了,“这玩意我小时候在扬州吃过一回,腥是腥了点,倒挺韧。”
“要是现在去捞,还得看天气和水势。”杨幺也开了口,笑着补了句,“这几年我们水寨摸出点门道,春天起风,水里浑,这鱼最容易浮上来。有人拿叉子扎,有人下网,我喜欢用拖钩挂着引。”
“拖钩啊?”李纲来了点兴趣,难得放下官架子,笑着问:“我记得小时候渔户说,黑脊子精得很,吃饵挑嘴,有钩子它都知道?”
“那是钩子太新,或者太亮了。”杨幺边说边比划,“我们用自己做的钩,先泡在稻壳灰里熏几天,黑不溜秋的,看着像水底的泥。”
“真能挂上来?”李纲有点将信将疑。
钟相哈哈一笑:“李使相若愿留下来一晚,明早我带你亲自去湖边试试,给你挂一条五斤的回来烤着吃。”
“行啊。”李纲笑着举杯,“这顿酒,越喝越不像招安酒了,倒像在赴个渔家家宴。”
三人又碰了一碗,笑意几分随意几分真。
整顿饭下来,谁也没提反字,没谈赦字,朝堂、兵符、香火庙、赵构、赵桓,这些词都像被风刮走了,桌上只剩下一个湖字在荡。
酒过三巡,钟相起身,道:“使相既来了,酒也喝了,接下来我请你走一走,看一看这夏诚水寨到底长什么模样。”
“水寨能藏人,更能藏命。你看过之后,心里才知道这帮人到底是反贼,还是被逼得没地种、没田埋爹的庄户人。”
李纲没犹豫,起身拂了拂衣袖:“正好,走走喝醒酒。我还真想看看,你们说的鱼叉起义,到底是怎样个气象。”
寨门一开,夕阳正西,金光洒在木栈道上,斜斜洒洒地铺了一地。
钟相在前,李纲在中,杨幺殿后,三人顺着主栈道往里走。两侧湖水澄澈,芦苇轻摆,水鸟翻飞。沿路走过的,不是兵丁,不是刀斧手,而是一双双粗糙赤脚的庄稼人、渔户、佃户。
他们远远望见钟先生走在前头,身后那位穿着寻常布衣的文官气度沉稳,虽无随从,却有一种让人不敢小觑的沉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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